望不尽连绵的山川,
蒙古包像飞落的大雁,
勒勒车赶着太阳游荡在天边,
敖包美丽的神话守护着草原……
——歌曲 《蓝色的蒙古高原》
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民族像蒙古族那样,用如此多的歌声和诗篇来赞美自己的家园。被列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蒙古族长调,其永恒的主题便是草原蓝天、山川河流、骏马羊群……
有人说,“天人合一”是蒙古族音乐美学的真谛。其实,这又何尝不是蒙古人生命观和价值观的体现呢?千百年来,对天地、草原和自然万物的敬畏、热爱和护佑,早已融入了蒙古人的血液之中,深深流淌。
迁徙,为了不让大地母亲疼痛
当你来到草原,接过蒙古人敬献的蓝、白色哈达和美酒,看他们用无名指蘸酒,手举过顶,弹向天空,又弹向大地之时,你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吗?
白色的哈达象征白云,蓝色的哈达则代表天空;敬酒时蘸酒弹向天空、大地,这是在敬天、敬地。微妙的民俗细节,折射的是悠久的民族文化传承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蒙古人就把天比作生身之父,把地比作养身之母,天神腾格里(长生天)掌管世间万物,地神额图根掌握万物生长,保佑平安。
当一个蒙古族孩子问他母亲:“我们为什么总是游牧和迁徙?就不能居住在一个地方吗?”母亲会告诉他:“如果总是住在一个地方,地神额图根会很疼的。”
是的,为了不让大地母亲疼痛,蒙古人选择了游牧。曾经,他们一年之中搬迁十次之多,后来确定了冬营地、夏营地,就渐渐固定为一年搬迁两次。可是,在冬、夏牧场水草不足时,他们还要走“敖特尔”,到其他地方游牧。
早在元代,马可·波罗就在他的游记中这样描述蒙古人“逐水草而迁徙”的生活:“鞑靼冬居平原,气候温和而水草丰美,足以畜牧之地,夏居冷地,在山中或山谷之内,有水、林、牧场之处。”
牵驼赶羊,拖家带口,风餐露宿——游牧生活虽然辛苦,却减轻了草场的人为压力。当人们到其他地方游牧时,原有的草场得以休养生息,一年半载之后就会恢复绿草如茵的面貌。
成吉思汗,蒙古人心中至高无上的英雄,曾在《大札撒》中这样教谕他的子民,不得损坏土壤,严禁挖坑、挖草根,破坏草场;禁止在夏秋两季白昼下水洗浴,禁止用金银器皿舀水,不得在草甸洗晒衣服;有失火放火者,全家问斩。
严格的规范,就是为了保障草场的丰茂、水源的清洁、家园的安宁,以维系种族的繁衍。而这种观念,也渗透到蒙古人的衣食住行中。
蒙古包,堪称世界上最环保的建筑之一。它就地取材,制作简单,毡帐上面覆盖的毡子和毛绳,用牲畜皮毛及马鬃制成。40分钟拆卸完毕,装上勒勒车就能拉走。搬迁时,牧民对蒙古包旧址进行清扫,掩埋垃圾,填平坑洞。来年春风吹过草又生,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住过人。
蒙古人的取火燃料是牛粪,也出之天然。牛粪热量高,污染小,燃烧时间长。这样一方面满足了生活之需,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大量粪便覆压草场,影响草的生长,同时还能避免粪便被雨水冲刷流入河中,污染水源。
正如学者所指出的,蒙古人的游牧文化就是生态文化,就是一部天、地、人和谐共奏的乐章。
宗教信仰中的生态观
“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,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……”一首脍炙人口的《敖包相会》,让人们知道了蒙古族敖包。围着那石头沙土堆成、其上有经幡飘扬的敖包转上几圈,是蒙古人祭祀天地神灵和祖先的庄重仪式,也是他们生活中的重要内容。
据说,成吉思汗早年被蔑儿乞人追杀时,多亏藏在不而罕山中,才逃过一劫。从此,不而罕山被成吉思汗视为神山,他不仅每天祭祀它,还要求子孙后代也祭祀它。蒙古人遂垒石作为山的形象,随处祭祀。后来,祭敖包不仅是祭山神,还包括祭河神、土地神、羊神、牛神、马神等。
这种万物有灵的观念,脱胎于蒙古人的原始宗教萨满教。萨满教教导蒙古人,人类作为天父地母之子,应像孝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善待自然、爱护一切生灵。
为此,蒙古人不允许滥捕滥杀,在狩猎时要先祭祀掌管野生动物的天神“玛纳罕”,猎捕时忌讳打伤残、怀胎、带仔母兽及幼兽。此外,他们围猎时一般选择在冬初,以保证动物在春夏秋季能最大限度地繁殖起来。
随着藏传佛教传入蒙古族地区,佛教中的忌杀生、因果报应思想和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怀等,又对蒙古人产生了深刻影响。他们对草原上的生灵,不管是与他们朝夕相伴的骏马、羊群、骆驼,还是狼、狐狸、兔子等,都极力保护。“草原英雄小姐妹” 龙梅和玉荣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,在暴风雪之夜保护羊群的故事,其产生并不是偶然的。
从吟咏辽阔草原的长调,到模仿骏马奔腾之声的马头琴,从“苍狼白鹿”的民族起源传说,到唱给小羊羔听的《劝奶歌》……从蒙古族的文学、音乐、艺术等文化创造可以看出,草原上的人早已与自然、与动物结为一体了。
现实的教训
改革开放后,随着市场经济的诱惑,人们对草原的破坏日趋加剧,“荒漠化”成为一个高频词。而地下煤炭、天然气等资源的开掘,又在草原母亲身上留下一个个巨大的疮疤。
当生态警报拉响时,人们开始重温草原环保英雄嘎达梅林的故事——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为了反抗奉系军阀将大片草原开垦为农耕地的计划,嘎达梅林组织了一支七百多人的抗垦军队。虽然这支军队最后被镇压,嘎达梅林也战死,但是轰轰烈烈的反抗,使奉系军阀牧垦草原的计划延迟了。
嘎达梅林的抗垦,似乎只是出于骨子里尊重自然的天性,就冥冥中料到 “科尔沁沙地”悲剧会上演。不顾草原承载量,过度放牧和开垦草原,让往日丰美的草原沦为沙漠,人民也由此陷入贫困境地。大自然的报复是可怕的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,在草原荒漠化的地区,人们开始了艰难的治沙。种树植草、防风固沙、节制放牧……三十多年的努力总算摸索出一些经验,生态恶化得到初步遏制。
遵从自然,它会给你丰厚的回报;反之,它会加倍地报复你——在经历了艰难曲折的治沙之路后,草原人民更加明白了祖先智慧的可贵。